女学生看上教《世界史》的老师，因他有一双宽大的手。

然后，她跟他表白：

为了将来不追悔莫及，就应该认真活在当下对吧。我不想将来后悔，所以，这回《世界史》考试，我如果拿到90分以上的话，可以喜欢你吗？

近傍晚，夕阳光线淌进来，像一层黄油，涂两人身上，均匀。

老师垂了眼睑，说，「我是老师，你是学生，仅此而已。」随即低下头，半晌，扯出个笑来：记得你之前考多少分吗？

「52分。」学生一下站起身，「不过，我会努力的。」

??[老师！我可以喜欢你吗？]，学生因老师的手，而倾心

之后的日子，她步步逼近，他踉跄后退。她三番两次表白，他三番两次拒她千里之外。

是爱情片一贯的套路，亦有淋雨和痛哭，好在最终，他们在天台拥吻。

但打动我的不是这一吻，而是老师因此受处分，校长问他有什么要辩解，他说：

那家伙很认真，总是很努力，作为老师，我无法不注意到她。但当我注意到她时，又总会忘了自己是老师。

她没有任何错，责任全在我。

01.

千年前，

「師生戀」不是禁忌

曾经有这么一位老师，聪明、赤诚，明明以传道授业为生，却不计报酬也不设塾馆。

他在麦田里上过课，开学第一天就让学生甩胳膊，还拿着一个苹果，问大家是否闻见香气，末了才说，那是个假苹果。

当时，社会正流行「少年之爱(男同性恋)」，有个学生大醉，当场向他表白，「我要做您的少年。」

他大惊失色，警告道，「男人的美，对我而言不值一提，但你也不能把你的美，当作交换智慧的硬币。」

后来，他还是爱了。

一次晚宴，他和宴会主人同坐一张靠椅。那学生看见，醋道，「你总会想办法和屋里最好看的人坐在一起。」

他被激怒，转而告诉主人：

这家伙的爱总为我带来麻烦。自从他跟了我，便不准我看其他漂亮男孩一眼，当然更不用说谈天。

厌烦的语气里，带了抑制不住的宠溺。

该位受宠的学生叫阿希毕亚蒂斯，是个贵族。至于这位老师，名叫苏格拉底。

??画家费尔巴哈，作《柏拉图之会饮篇》，中间穿白衣的人，是苏格拉底

到了中世纪，世上有了大学，老师不再是贵族家庭的仆人，更不必兼责打杂，正经八百地成了一种职业。

饶是如此，师生恋也从未断过。

说一位巴黎学者，叫阿卜拉，在主教堂做讲师，竟爱上教士17岁的女儿哀绿绮思。后逃去布列塔尼，秘密结婚，育有一子。

但在当时，已婚男性不能做神学院院长。于是，哀绿绮思为阿卜拉前途着想，否了这桩婚。

这一否，遭了她叔父的误解，以为阿卜拉欺骗感情。盛怒之下，雇了一群暴徒，闯进阿卜拉的家，阉了他。

于是，他出家做了修士。哀绿绮思赴巴黎郊外，自愿当了修女。

他先她而死，她的遗骨被葬于他侧。

??中世纪，师生恋困难重重，图为阿卜拉与哀绿绮思

两千年圣人教诲，女子无才便是德，且「一日为师，终生为父」，师生恋在国人这里，远不如老外来得猛烈。

翻尽了古籍史料，也才找见一桩，在唐都长安城。

那女子文采出众，七岁诵《诗经》，十二岁能吟诗作对。

老师大为震惊，他当然震惊，区区一女子，出口成章不在话下，她若是个男儿，必定飞黄腾达。

于是，他将她的诗发在刊上，使鱼玄机之名如一夜火树银花，一下映亮整个长安。

??鱼玄机26岁因放纵而被斩首，可怜温庭筠当时位卑言轻，不能出手相救，图为电影[唐朝豪放女]中的鱼玄机形象

没错，她是一代才女鱼玄机，他是国子助教温庭筠。

一见飞卿(温庭筠)误终生，对这个惯常出入自己家宅的男人，鱼玄机由敬畏到心动，一往而深。

温也爱她，却抵不过骨子里的传统，若不克己复礼，师德何在？不久，便离开长安。

后，凭那鱼玄机写多少柔情密意的书信，温一概未回。

02.

妳像那洪水猛獸，

我避之不及

到晚清民国，女子开始接受现代教育，师生恋在我国渐多。

鲁迅半辈子都在跟许广平搞师生恋；沈从文对学生张兆和死缠烂打；徐悲鸿爱上女弟子孙多慈，逢人便提多慈如何有才、如何温柔。

??鲁迅与许广平合影，一九二七年九月十一日摄于广州

喜欢人不犯法。

可60年代以后，便只能到喜欢为止了。人人自危，风声鹤唳，没人敢拿名誉和前途做赌注，谈什么师生恋。

年，刘若英的父亲投资了一部电影，叫[不敢跟你讲]，很前卫，女主角是归亚蕾。

不久被禁，因涉及师生恋，可见当时电影审查之严苛。

年，林青霞拍了琼瑶的处女作，[窗外]，也是师生恋。

她演江雁容，爱上语文老师康南，终难逃流言蜚语的责难，一个遭父母管制，一个被开除。

??[窗外]，在师生恋是禁忌的年代，江雁容与康南被迫分开。故事源自琼瑶亲身经历，曾为此数次自杀未遂

后来，林青霞回忆起里面的吻戏，笑说：

男主角跟我讲，你就把牙齿合上，嘴唇张开，其他就交给我了。我就咬紧牙关，我们磨得牙齿咯吱咯吱地响。

因师生恋情节，影片35年后方才解禁。林青霞透露，此片版权现属王家卫。

可就在我们视师生恋为洪水猛兽、唯恐避之不及的年代，欧美开始大量拍摄此类作品。

如[课外授业]、[青涩的体验]、[新师进校]，师生恋成了「情色」代表。

再如[教室别恋]，37岁的女老师寂寞难耐，和班上15岁的少年沉醉于肉欲之欢。

??教室、图书馆、地下，二人纵情交欢、无限欢愉

还有[钢琴教师]，于佩尔演年过四十的优雅老师，却因欲望难解，用剪刀自残获得快感。

后来，有个18岁的男学生，在她诱导之下，疯狂做爱，还教他假扮强奸犯，「玷污」自己。

??气质优雅的女老师，与学生疯狂做爱，还要求对方抽打她

性解放的结果，是报复性地放纵。随之而来的，是对这种放纵的限制。

80年代，哈佛、斯坦福和宾夕法尼亚等大学，相继颁布「师生恋禁令」，一旦发现，要么老师辞职，要么学生退学。

德国则根本不允许老师与学生单独处在一个房间。

饶是如此，也只有亚洲电影在此方面收敛。

日本的[谈谈情跳跳舞]，每日下班后，正平都会到一家舞蹈班学交谊舞，也暗暗喜欢着这位舞蹈老师。

??上班族正平，朝九晚五，生活空虚，最后爱上了跳舞，也爱上了老师

韩国的[爱的蹦极]，徐仁友在男校执教，竟对班上一个17岁男孩动心。于是酗酒、看医生，都抑制不住对男孩的爱慕。

??老师家庭和美，从容平静，却发现班上有个男孩，与前女友惊人相似

还有林耀国。

[男人四十]里，他有妻女，懒得吵架也懒得甜蜜，日子能淡出鸟来，直到坏学生胡彩兰对他示爱。

他挣扎过，却最终失守。后悔过，却没有表达。最后拥住他的妻，生活还要继续。

??[男人四十]，努力抓住青春，却无力让时间倒流，最终还是选择了家庭

你看，收敛过后，师生恋是极度的压抑。再纯粹，彼此也深觉肮脏，到头只反复说是师生一场。

罢了罢了，桃花尚未开好，马瘦死了，且将你当茶壶一放，四分五裂总比烫伤。

03.

世上沒有人不能喜歡，

包括老師

明治时代，有个女作家，叫樋口一叶，被日本文坛誉作「明治紫式部」。

19岁，她投入作家半井桃水门下。是雨天，初次见着俊雅从容的老师桃水，她一下钟情，说「无限欢欣，简直要落下泪来」。

转年二月，西风，雪粒子被卷挟起来，打得房檐飒飒作响。

一叶到桃水处，吃桃水做的红豆汤圆。心说这人真好啊，好到她一生都有了寄托与希冀，想跟他儿孙满堂，长命百岁。

《蓬生抄》里，她写：

一时恼人、一时思恋，心实太乱。迷梦未觉之中，竟过了四十余日。无一日不思念，没一刻忘得了。

只是人言可畏，这段师生恋遭所有人冷嘲反对，无疾而终。

??她的头像被印在元面额的日元纸币上，是日本首位出现在正面的女性人物，后因肺结核病逝，年仅24岁，至死伶仃一人

年，导演并木镜太郎将她的故事拍成电影[樋口一叶]，由山田五十铃出演。

年，日本颁布《教师伦理纲领》，明例禁止师生恋，老师一旦违反规定，即遭校方解聘。

自此，纵那明晃晃的教室装了多惦念的人，都是禁忌，就如一叶和桃水。

这还不算最严格。

年，日本发生首例校园性侵案。

是京都大学的教授，将学生诱骗至宾馆，进行暴力性侵。

曝光后，他辞掉教授一职，去寺庙修行，后被驱逐出寺。96年，他离开日本，三年后客死异乡。

于是，日本法律规定，无论是否存在利益往来，只要未成年，师生恋便不被允许。一旦出现，当即开除，永不能从事教育事业。

就在这一时期，日剧《高校教师》开播，是高中女生和物理老师相爱。

??这一幕之后，两人永远沉睡了下去。此剧已经播出，即引起观众声讨，称其为不伦畸恋

女生的父亲得知此事，不择手段将二人拆开，使之活在痛苦和压抑中。此剧一经播出，引起极大讨论。

年，漫画《橘子酱男孩》、《魔卡少女樱》相继诞生，一个是文艺女恋上导师，一个是高中女生嫁了老师。

??上图为《橘子酱男孩》，下图为《魔卡少女樱》，女生与老师木之本相爱并结婚，生下女主小樱

东浩纪在《萌之本事，止于无能性》一文写到：

九十年代，日本在经济和政治上都失去了方向，造成父权制的衰退。日本青年尽管憧憬父权文化，却无力充当起父亲一角。

也许，这正是师生恋题材愈演愈烈的原因，带着些许恋母或恋父情结。

年，《魔女的条件》开播，使这一类型到达高潮。

??这一幕在剧中重复多遍，男生对老师说，不要在意世俗的眼光

女老师和男学生互相爱慕，也因身份关系，压抑着这份爱慕。

可当他们勇敢相爱，社会各界的压力和讽刺，如同水银倒灌进他们温热的胸膛，一瞬间攫紧心脏。

剧中有一幕，是老师坐在地上，坚定地说：

总有一天，两人相爱的事一点都不足为奇。那个时刻，会到来这个世间的，一定会到来的。

??《魔女的条件》，僵化的教条思维，压迫甚至戕害着爱情

师生，本就是不对等的权力关系。

老师可以扣学生分数，也可帮学生获得利益。这样的环境下，就算有感情，也总让人觉得不单纯。

可「爱」字多难解，岂是伦理纲常能够控制？

[老师！我可以喜欢你吗？]中，天台一吻被某个学生拍下，传到网上，评论和转发分秒扩散开去。

理所当然地，老师被叫到会议室。

校长拿着那张照片，当着全体教职工的面，斥责他不顾学校声誉，随即将他调任，不容置疑。

他很快收拾行李，却被一个男学生一拳打醒：「你做老师太久了，连自己的真心都不懂了吗？」

??[老师！我可以喜欢你吗？]，两人在天台拥吻，光线迷人

还有一句，是女生打算放弃这段感情时，朋友说：「世界上，没有人是不能去喜欢的，绝对没有。」

于是，老师和学生恍然大悟，在影片尾声，拼命朝着对方奔跑。身上淌着和开场差不多的夕阳，黄油一样。

我以为，接下来便要谈论结婚生子的话题，不曾想，老师抓住学生的肩膀，说：

总有一天，我们会正式交往，我希望你等到那一天，你要等我。

??[老师！我可以喜欢你吗？]结尾，女生毕业，两人终于正式恋爱

他说要她等，其实是反过来的他在等她，等她毕业，等她长大。

这才是师生恋的最强音节，是弥漫在日本社会的，低沉提琴一样的呼喊。

错不在「恋」字，而是打着恋爱的幌子，以权谋私。若真是爱，就请像那位世界史老师，等对方毕业、长大。

无需勉强，更不必翻山越岭。

再见面时，亦没有暗藏汹涌的「好久不见」，只一句状若轻描淡写的，你来了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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